第3版:纪事/副刊 上一版3 4下一版
  版面导航

第1版

第2版
综合新闻

第3版
纪事/副刊
  标题导航
初入江湖的金庸
“外婆的澎湖湾”在哪里
拉苏荣的申遗之路
向阳湖小记




 中国文化报 >  2011-01-23
3 上一篇 放大 缩小 默认
向阳湖小记

    一九六九年秋到一九七○年秋,我在向阳湖受到了结结实实的劳动锻炼。

    那时当地流传的一句顺口溜:“文化部不文化,干起活来挺泼辣”,就是我们这一批人干体力活的写照。不知是文化人自撰的,抑或是农民顺口编出来的?又不知是由衷的夸赞,抑或是变相的嘲讽?出处勿论,所述属实:文化人应不再“文化”,该用干活来“洗心革面”了。

    况且,长期从事脑力劳动,一旦全身心地投入体力劳动,也是一种“解放”。许多人很快地就适应,就转变得“挺泼辣”。不愿泪往心里流,宁肯多出几身汗,谁不想在“五七”路上得到一个好鉴定,以利“赎罪”或有助“前程”?我就曾幻想过,既然称干校,总有毕业时,经受劳动的考验,便是“改造”的证明。

    于是,“五七”战士的劳动强度,远远超过了农民的负担。咸宁秋冬,雨多路滑,农民已经进入休闲,“五七”战士则奉行的是:“大雨大干,小雨小干,不下雨拼命干!”

    六千五百米的围湖堤坝,两个月里便修筑了起来——数九寒天,我是光着脊梁肩挑重担攀上陡坡的。

    一千八百亩的荒滩造田,赶在春耕前开垦了出来——沼泽地里,我是赤着双脚踏碎冰凌拉犁奋进的。

    不到半年,环湖的一座座山坡上,一幢幢红砖房屹立于一丛丛翠绿的竹林中。干校盖房所用的细沙和土坯,大都是由中国作家协会所组成的五连战士,在河湾,在旷场,一锹锹挖出来,一块块打出来,一箩箩筛选的,一片片晾干的。每逢落雨,一切能当苫布用的东西,全都盖在细沙与土坯堆上,战士们淋着雨仍奋战不息,要的就是这种精神:“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然而当地农民对这种精神很不理解:又不是“双抢”怕误了农时,何必要下雨天去筛沙呢?雨水淋湿的沙子,如何能够筛得好,岂不是白耽误了工夫么!待到天晴日子,反而不干农活,关在屋里开“批判”会,这就更让人觉得奇怪了。因此,确实出自农民之口,又显然是嘲讽的顺口溜,在“五七”战士当中流传开来:“小雨小干,大雨大干,出太阳不干——搞大批判。”

    事实上,农民对于围湖造田,从根本上就不理解。这里原是一片沼泽荒滩,古时人称云梦泽,现代名叫关阳湖。所谓关阳,是为泄洪,长年累月蓄水无多,长江汛期汇聚汪洋。干校筑堤坝,把它围起来,改名为向阳湖,实际上没了湖,一旦长江大汛,洪水泄往何方?就在堤坝筑成不久,堤外出现一道深沟,深沟水夺去了房东家的小孙女。老人哀叹:要是没有堤挡着,这点水淹不死人的!

    对于北京的干部到这里来这样“改造”,农民更是不以为然,有一件小事,足可以证明,“干校”在老百姓心中,简直就是一头“怪物”——

    “五七指示”本来是对“老弱病残”网开一面的,然而执行起来则要所有的文化人“连锅端”。上至年近古稀的老者,下到幼儿园里的孩童,全都被流放了。对于实在无力承担重体力劳动的,不得不给一些照顾,让他们去帮厨、种菜、值夜班、放鸭子……

    陈白尘在干校便当了两年“鸭倌”,跟鸭子结下了深厚情谊,以至于他后来写散文《忆鸭群》,开头先说:“三年半干校生活中,是谁和我相处最久而又感情最深?是鸭子。”他以一个艺术家的眼光、文学家的手笔,观察、描绘了鸭群的趣事、放鸭的乐趣。但我想他未必知道,那时当地农民是怎样观察和描绘他的。

    显然,有老农看出了他是个“大干部”,曾悄悄地向我探问:“他当官的时候,每个月能拿几多钱?”

    “三百来块吧。”

    “三百!啧,啧……三百就得去干三百的事嘛,怎么弄来放鸭子呀?啧,啧,啧……他的鸭蛋,一个该值几多钱啊!”

    “五七”战士的“挺泼辣”及其成果的代价,不仅是浪费着自己的宝贵青春,而且是在糟蹋着农民的血汗。

    崔道怡

3 上一篇 放大 缩小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