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薇

    幼时读的课外书，印象最深的数民间故事了，而喜读民间故事又是因为书里插图比别的书来的新奇优美。每次借到一本书，我总爱先翻看看插图，有插图的先看，插图吸引人的，最先看。看完书又把喜欢的图勾描下来，于是心里特别满足：似乎整个故事都变成了我的收藏。

    我“收藏”过《青蛙骑手》、《一幅壮锦》……年龄小，还不懂得看看是哪位画家的杰作。待到二十好几岁，有机会考上大学，才第一次“遇到”作者：看到两本他的画集，一本是《西游漫记》，一本是《张光宇插图集》——自然，发现从前“收藏”的故事就在里面。

    那一年张光宇先生仙逝12年。我和我的同学，都二十来岁，都喜欢了他的画，都知道了刚刚恢复放映的《大闹天宫》上下集——那部让人着迷的美术片，是他搞的美术设计。那时候我就心里奇怪，那些画面情节角色景象怎么能够想得出、画得来呢！

    从那时起，30多年又过去了，当我把张光宇先生作品的图像通过电脑放映给年轻的朋友看时，他们吃惊地问：谁的？这么好！——张光宇在他们是个陌生的名字；而当他们听说这些图像是张光宇先生上世纪20年代、30代、40年代的创作时，就开始着急：哪里能够买到这画册？何时能够看到他的展览会？

    在今天这个展览会层出不穷的时代，艺术家每年办个人作品展览会，已经是平常事了。而今天在百雅轩798艺术中心举办的“张光宇艺术回顾展”，却是这位伟大艺术家的作品第一次比较全面的公开亮相，这不仅是“崇光者”之幸，年轻学子之幸，也是中国艺术的过往未来之幸。

    不知张光宇的，大都知道美术片《大闹天宫》；知道张光宇的，大都说他是“装饰艺术家”“漫画家”；他给自己的“头衔”却是：新时代的艺人。他不要这个“家”那个“家”的名，他自视为艺术劳动者。

    20年代以前他尚年轻，就在“新舞台”这个中国第一早的现代剧场画布景；以后给新式出版物“画报”设计版面、封面、插图；为工厂企业画广告招贴；为新兴的电影公司设计电影布景服装；再后来自己办美术印刷公司印美术书，办报办刊物；组织美术会、摄影会、漫画会、工艺美术社……

    30年代他是誉满沪上的漫画家和出版家——这个“家”自己想不要也不行了。围绕着他和几个著名漫画刊物《时代漫画》、《独立漫画》、《上海漫画》、《泼克》，红红火火的上海漫画运动辐射到全国。

    抗战和40年代后期，他在香港、重庆办进步报刊，反抗法西斯和独裁，与漫画界朋友在两地掀起数次漫画高潮，他的《西游漫记》是其中的代表。他后来的作品一个系列连一个系列：《朱八戒漫游香港记》、《金瓶梅人物论》、《水泊梁山英雄谱》、《杜甫传》、《神笔马良》……最后以《大闹天宫》谢幕，每一部都是精品。

    他一辈子为中国、为世界的老百姓不倦地挥动神笔，好像就是他自己笔下那个“神笔马良”：对天地人间之美的追求不遗余力，对古今中外之恶的讨伐极尽全力；既为生民喉舌，又为大众铮友。今天，有人把他的讽刺画与鲁迅杂文类比，有人从《民间情歌》想到新文化运动，从《西游漫记》想到现代中国动漫产业的发展方向，从《新诗库》、《万象》封面、壁画《龙女》、《北京之春》想到中国现代美术的创造性经验……

    他是这样走来的，从无锡县的石板路，到上海都市的黄浦江边；从香江学士台，到松竹庄、北温泉；沿着桂黔的泥泞道路，随着凄惨的逃难人群，他曾感受到被奴役的深重痛苦；流连于重庆“碧庐”；再聚于北京栖凤楼、芳嘉园的“二流堂”。知音好友的情谊，总能拂去一时阴霾，化作他心境上的灿灿云霞。他以化腐朽为神奇的智慧，创造了无数杰作，带给无数人以心灵的问候和鼓舞。

    起点，终点，又是新的起点，光宇的道路或可给我们怎样的启示呢？

    今天，我们终于有机会走近他、了解他，向他深深鞠躬，向他表达敬意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