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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文化报 >  2012-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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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矶祭古

    从维熙

    二〇一二年春时,在书房翻阅昔日相册,见到四个难友青春时的遗照。悲楚难耐之际,便有了这篇文章出炉。

    前几年,中秋佳节滞留于南京时,本想去看看秦淮河的。南京的友人说,全运会要在南京开幕,沿岸正在装修,你在那儿只会看见立在河边的脚手架。于是,我在八月十五的黄昏时分,与友人登上了长江之畔的燕子矶。之所以我们选择了黄昏,而不是早晨——我希望在那儿能看上一眼明月照长江的风景,以不负一年一度的中秋。

    昔日,我从重庆朝天门登船沿长江而下时,在客轮上曾为南京的燕子矶而动容。燕子矶不算高,它三面临水,一边靠岸,像兀立于江边的一个石岛;其石岛中间凹陷两边上扬,状若一只展翅欲飞的飞燕,故而得名燕子矶。它在万里长江上有“第一矶”之美称,因而当客船驶过此矶石时,船上旅客无不跷首相望。当时我就立下宏愿,如有机会在南京驻足,当去秦淮河和燕子矶访古抒怀——因为史书中记载:康熙、亁隆在巡视江南时,都曾在这儿放舟戏水;诗仙李白留下误把南京燕子矶下的长江当成酒泉之传说。传说中的李白,在燕子矶醉酒之时,要跳进长江中扚酒,被共饮的友人拉住了衣襟。从此,李白饮酒时坐着的那块石头,得名“酒樽石”。

    可是当黄昏时分,我们攀登上矶石时,这种孟浪情怀却被一扫而光。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块高高的石碑耸立矶石之畔。走近碑前一看,这是南京大屠杀受难者的纪念碑,碑前摆放着后人缅怀前人、追思历史的各色鲜花。历史记载:一九三七年的十二月十三日,日本攻占南京之后,开始了血腥的屠城。在三十多万死难者中间,有五万多个冤魂死于燕子矶下。当时,这些如惊弓之鸟的平民百姓,想从燕子矶登船北渡过江,以逃离日本人的屠城之劫;但没有想到的是,受到日本江中舰艇的拦截。他们用机枪疯狂地向这些渡江之舟扫射,结果是几万国人的鲜血,染红了燕子矶下滔滔的长江水。

    离开大屠杀纪念碑后,我的内心并没轻松下来——因为我们登上矶石的另一翼时,又看见一块劝诫碑。此碑并不太高,但碑文上边刻着 “想一想,死不得” 六个扎眼的大字。友人告诉我,这是我国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先生,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在晓庄师范任教时的题字。不用友人赘言,我也猜想得出来:旧中国因贫穷落后,人的生命轻如草芥,一些人因厌世而寻绝路,这儿无疑是个不错的地方,只要登上矶石,闭上双眼身子向后一仰,便跌入波涛滚滚长江之中了。

    真是事与愿违,我本来想来这儿潇洒一番的,想不到被这两块石碑搅得七零八落。奈何?这是中国历史刻在燕子矶上的悲怆影像。

    友人见我面色沉郁,忙把我从醒世碑旁拉开,让我登上矶石巅峰,波涛滚滚的长江,立刻出现在我的面前。此时,正值落日西沉,霞光染红了宽宽的江面,客轮、游船、挖沙船,捕鱼船,同时穿梭般地往来于火红的长江之上。其中最令人心动的,是燕子矶下一艘供游人游览长江的快艇,正像脱弦之箭驶向了江心。艇尾留下长长的水纹,搅碎了映在江水中的晚霞,艇上两个身穿杏红色救生衣的年轻人,看见了站在矶石峰顶上的我们,便挥动起手臂连连向我们招手致意。待我俩以手臂回应时,那艘快艇已然沿江远去,在大大小小的船只中,它如同一只远飞的小小萤火,跳跃飞舞于长江之中,直到在它的身影在我们的视线中消失。

    但是当快艇消失之后,那江心跳跃着的火红晚霞,又如同像浓郁的血色一般,立刻淹没了我的心田。之所以如此,那长江中的血色,让我联想起了昨天登雨花台时看见的那座烈士纪念碑。有那么中华巾帼须眉的血肉之躯,为了缔造新中国前仆后继走向断头台。加上日本屠城金陵,南京可以称得上中国都巿中的一座悲情城巿。这是国人都知道的事情。还有一些国人并不知道的悲情往事,也发生在南京:在新中国成立之后的一九七〇年七月,当“文革”进入疯狂年代,与我同在一条大炕上睡过觉,与我同时修理一个地球的四个老“右”,为了生计到南京来谋生时,也被当成反革命枪毙于南京了。他们的名字是:姚祖彝、王同竹、孙本桥、陆鲁山,昔日他们分别来自北京燕京大学、北京轻工业学院、武汉大学和北京农业大学,但在一九七〇年的南京,却成了飘渺于天际的冤魂。虽然到了一九八〇年,一纸告示宣布为错判,但人已然不能死而复生,而化作中国历史长河中的一个浪花……

    古人留下“见景生情”这句古语,真是千真万确。昨天,我与南京文学界的友人陈辽、赵本夫、徐兆淮、毕飞宇,欢聚于江宁的翠屏山宾馆时,还沉溺于畅饮之中;今天燕子矶上的两块历史碑石,让我全然没了游兴,如同一个陷入人生迷宫的行者,久久找不到迷宫的出口。陪同我来燕子矶的友人,听我讲述了四个难友的往事之后,也被我的心绪所感染,他匆匆到花店里买回来几束鲜花,有红色的玫瑰,有白色的百合……他说:“中国这棵参天大树,它每个的成长年轮中都蕴藏着英灵的形影;让“我们”在这中秋佳节,用鲜花祭祀我们远古和近代的英魂吧!”我们没有把鲜花置于历史纪念碑前,而是登上了燕子矶的制高点,站在古代诗仙李白醉饮的石樽上,让一束束鲜花变成纷飞的花雨,撒向了滚滚东流的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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