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卓
《大探二》是《大保国》、《探皇陵》、《二进宫》3出折子戏的总称,又可名为《龙凤阁》。但凡戏迷无不奉其为经典,然而在笔者看来,这出戏剧情逻辑混乱,人物浅陋可笑,唱词文理不通,既缺道白又少做工,除了让戏迷过过瘾、供戏校做做启蒙课之外,似乎乏善可陈。
此剧大意是明朝某皇帝驾鹤西游后的皇位危机。皇子年幼,不可当国,国太李艳妃(其他剧目此类角色多为老旦,而此剧偏是青衣)要把皇位转让给她的老爸太师李良代理,还要百官签字画押。定国公徐彦昭和兵部侍郎杨波二人上殿保本,力陈江山社稷不可转让之道理。然而任凭徐、杨二人在台上唱得肝肠寸断、台下戏迷听得叫好连连,缺心眼儿的李艳妃一句“从此不用徐杨二大奸党”,将二人赶出宫门。
这《大保国》已经够荒唐,下面的《探皇陵》更让人不知所云。赤胆忠心的杨大人“宛如子胥过昭关”,一夜之间急白了胡子——髯口从上一折的“黪三”换成了“白三”,变戏法般召唤来5个儿子要保卫皇陵。至此全剧的逻辑混乱达到极点——李良篡权后或屠杀旧党或收买人心,应无任何必要与闲暇侵犯皇陵——历史上虽然新君对旧主绝不手软,但掘人祖坟的缺德事儿,还真极少有人敢做。所以杨家父子兵稀里糊涂地虚惊一场。
《二进宫》里,李艳妃被打入寒宫软禁后才幡然醒悟。按理说,此时正邪已分忠奸既明,接下去应当是复国夺权了,可剧情发展偏让人哭笑不得。徐、杨二位忠臣竟然都端起架子来。徐被封个“一字并肩王”仍无动于衷,勉强还可以借口年迈不堪重任,可杨的“白三”不像徐的“白满”,并非自然规律所致,而是急切的爱国心使然,年龄绝不是借口。这位保皇先锋居然坐地起价趁机讹诈——“乘此机会生计巧”,公然“保幼主嫌官小”。两位忠臣如此嘴脸,李艳妃万般无奈只好向臣子下跪,把杨“加封太子和太保,子子孙孙爵禄高”。刚才还递交辞呈、视功名如粪土的杨大人立马下跪谢主隆恩。人物塑造,庸俗可笑。
同时,通篇《大探二》的唱词大多文理不通,用典比喻莫名其妙——“李文李广二兄弟捐躯”“替皇娘紫竹林生子”戏词粗鄙浅陋,缺乏美感。
然而,一个“唱”字却使得《大探二》成为经典。它属于纯卖唱工的戏,用梨园行话来说是“人保戏”,早有“若要听,二进宫”的说法。全剧二黄到底(中间净角有一段西皮),老生、青衣、花脸都有大段唱工,更不乏经典唱段,用戏迷的话说就是“听着那叫过瘾”。老生二黄慢板的“千岁爷进寒宫休要慌忙”, 大段青衣的二黄慢板,净角的“倒板、回龙、原板”成套二黄唱腔,无不是脍炙人口流传甚广,戏台票社久唱不衰。比如《大保国》中生、旦、净三人对戏的大段二黄唱腔,回味无穷。若是好角儿在台上,戏唱到这里,演员们总是全神贯注,分外卖力。台下观众,更是摇头晃脑闭目拍案,如痴如醉。听到妙处,哪里少得了一声气发丹田的“好”字?
再比如情节令人哭笑不得的《二进宫》,当年谭富英唱到此处,嗓子一亮便是喝彩声不断。观众也无人在乎剧情是否搞笑,反而皆大欢喜煞戏散场,也是因为一个“唱”字。唱工乃戏魂。《大探二》唱腔设计丰富多彩,自成一绝。尤其生、旦、净三大行当同台对戏,势成鼎足酣畅淋漓,在梨园剧目里别无二家。特别是《二进宫》的三人对唱,严丝合缝,只要有一位演员的唱工稍差,立马三足缺一,铁定砸锅。更妙的是,如果前一位发挥出色,后一位会被调动情绪、状态全出,3个角儿暗暗地“斗”起唱工来,那真是大有一浪更比一浪高的气势。究其原因就是唱腔设计合理,编者深谙唱工要义,便于演员发挥,所谓“唱起来带劲”。笔者认为谭富英、张君秋、裘盛戎三位的合作,可谓珠联璧合,自是极品。李世济、王泉奎(唱完全套《大探二》之第一人)、杨宝森诸位的也甚为可观。后来者中,杨淑蕊、李维康、李长春、李欣、耿其昌、孙岳等名伶亦可匹敌。目前此剧的最高水平,屈指数来,当是老生的于魁智、张克,花脸孟广禄,青衣李胜素等。
近年来各大剧团纷纷排练新戏,加入新式服装乃至激光布景,但新戏往往刚一露面还算得上轰轰烈烈,能一唱再唱传为经典的却寥寥无几。原因之一就是唱腔设计有失传统、不伦不类。笔者认为,不同于歌剧、话剧、影视等其他艺术形式,所谓的剧本结构、场景设计、矛盾冲突、人物塑造,在京戏里都应当是为唱腔服务的。京戏没了“唱”,就是宝剑失了锋刃、大鹏折了羽翼,又何谈展现独有之艺术魅力。反观《大探二》,无论剧本情节还是人物塑造均粗陋到极致,甚至连道白、做工都几乎没有,却能返璞归真纯,以唱腔取胜就稳坐经典,戏迷爱听,演员爱唱,“人保戏”而非“戏保人”。这实在值得新戏编者揣度反省。再者,《大探二》大约传兴于清末民初,编者已不可考,约是由文化层次不高的梨园行内人口口相承而成,这种原生态正是传统剧目的魅力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