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彩霞
在网上视频通话时,女儿说美国的韭菜上市了,想吃中国的春饼!
都说春饼是老北京立春时节的食品。古书记载的满汉全席一百二十八道菜点中,春卷是九道点心的一种。我生长在大西北,从小也吃着一种把时令蔬菜卷在薄薄的面饼里的一种食物,爸爸叫它春饼。
“春日春盘细生菜。”没有读过大学的爸爸特别注重年节,会说不少有关年节的故事传说。爸爸说我的出生地长安,就是春饼的出生地。唐朝有春盘、春饼,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一千多,数不清数字的我只有瞪着眼睛掰着小手指,这时提前上学的哥哥最得意了。过节时爸爸脾气最好了,他抱着弟弟慢慢地说着——过了立春,吃腻的大白菜萝卜就会从餐桌上消失了。期盼一冬的绿油油的蔬菜常让我们兄妹三人筷子打架。立春这天,奶奶和妈妈会忙得没有时间训斥我们。一大早,奶奶叮嘱要买头茬韭菜。妈妈买回韭菜、绿豆芽、菠菜等青菜时,两个已经出嫁的姑姑带着孩子们也回来了,择菜的切肉的忙乱着。几个小兄妹抢着扇扇子,比赛看谁的力气大,让蜂窝煤炉子的火苗呼呼地直往外飞。奶奶擀着面饼,薄得透明,擀好一张放进上了汽的蒸锅里,不慌不忙地一张一张码着。我们的小手累了,锅里蒸气也累了似地哈下了腰。奶奶的饼也终于擀完了蒸好了。轮到爸爸炒菜了。爸爸平时是不做饭的,不过我们都喜欢他做的菜,就是好吃,说不出理由。我爱吃春饼,却最怕卷春饼,总赖着让爸爸卷给我。爸爸也总惯着我。卷春饼,爸爸说那是功夫。把饼放在盘子里,爸爸将韭菜、鸡蛋、菠菜、豆芽等各色菜放在春饼上,码齐了,将一根筷子放在菜上,另一根放在饼下,夹在一起将春饼的一边卷起来,然后将筷子一根一根地抽出来,用手将下端往上折起捏住包好。爸爸总是要求我从开口的一头一口口地吃到尾。爸爸说这叫“有头有尾”,做事情必须一步步地从开始坚持到结束。
全家围着小桌坐定,烙好的春饼放在蒸锅里,随吃随拿,吃的就是那个热乎劲儿。后来表弟表妹多了好几个,大呼小叫的。奶奶盯着这个看着那个,喊着不要漏菜汤脏了新衣服。几个妈妈在奶奶的吆喝下放下手里的春饼忙着自己的孩子。这时的爸爸倒轻闲了,笑哈哈地坐着看着。我们几个孩子比赛着看谁不漏菜汤,你指我我指你,你笑我我笑你的,最后的冠军总是漏得多的一个,哈哈,自然不是我。争着抢着吃着,一个个吃得肚皮滚圆。大姑姑直担心她的宝贝儿子撑坏了,不停地叫唤。爸爸却不在意,说让孩子们吃个够,一冬天也没见着个绿叶了。吃春饼就是好,不管肚子胀得怎么溜圆,几个孩子一闹一跑也就没有事情了。吃春饼确实是一件极其快乐的事!
在大学研读唐诗宋词时,竟然找到唐朝大诗人杜甫以《立春》为名的一首诗:“春日春盘细生菜,忽忆两京梅发时。盘出高门行白玉,菜传纤手送青丝。巫峡寒江那对眼,杜陵远客不胜悲。”杜甫在旅途的悲凉中依旧不忘春天野游的习趣。而宋代陆游却用“春日春盘节物新”反映宋朝人生活习俗。春盘、春饼、春卷,随着中华饮食文化的发展日益精致细巧了,薄而小,卷入的菜多而细,一举成为清宫名菜。
当了妈妈的我每到立春也会翻出一些古人诗词,让女儿背诵着——金钗影摇春燕斜,木杪生春叶。水塘春始波,火候春初热。土牛儿载将春到也。在女儿的朗读声里,我模仿着奶奶妈妈当年的做法,烫好面,擀成薄饼,一张张地摞着上笼蒸。但第一张春饼,女儿不是用来卷绿豆芽的,而是要挖出洞当脸谱做怪脸,哈哈,这时候的家里虽然人少了许多,但是一个快乐的女儿,声情并茂地嬉闹,一下子把春天抛给了我们,满满当当的。
后来到了北京,从军队转业留在北京的老姑爷说老北京人最是讲究的,春饼必要用烫面擀饼,还必须是把两张粘合在一起,当中抹一些香油。烙完一面,再翻过身儿烙另一面。两面都烙好了便一层层地码放好,到吃时再揭开,因为当中抹过香油,不会粘连在一起。放烙饼的器具也有的讲,一定要把它放在一个用细柳条编织的箩筐里,盖上一张厚厚的笼布。我试着做了几次,果然是另有一种味道,春饼进口柔软而筋道。在北京出生的女儿说,北京的春饼到处都有,妈妈的春饼是私房菜,河南中原文化和陕西秦文化的交融,郭老太太家传的,好吃!
美国的韭菜上市了,想吃中国春饼的女儿让我想了许多。相信有那么一天我们会在美国吃着春饼读着古诗句——也许是英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