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雨
戏曲研究虽然在超过半个世纪的时间里有过突飞猛进的发展,但是,一些似是而非或者不甚准确的说法却在整个戏曲圈弥漫着,成为评论、教学、外宣的常用语汇。大家这么使用,可似乎很少有人去思索这种说法是否科学,即使有一二对其反诘者,倒有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并没有被大众认可。
首先我们看一看所谓“三大表演体系”。长期以来,戏曲界都流行着这种说法,认为世界戏剧有三大表演体系,即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布莱希特体系以及以梅兰芳为代表的京剧表演体系。而翻检国际上的戏剧理论著作,唯有中国有这种提法。而始作俑者,是1962年4月25日的《人民日报》发表了黄佐临的《漫谈“戏剧观”》一文。在这篇文章中,黄佐临首次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戏剧观、梅兰芳戏剧观和布莱希特戏剧观”这3个不同的戏剧观进行了比较研究,但并没有宣称所谓的三大表演体系。然而有人却将此加以演绎,于1982年在《戏剧艺术》第1期上发表了题为《三大戏剧体系审美理想新探》一文,一时群起响应,云集者众。这大概符合改革开放之初,中国打开国门后,突然发现我们在诸多方面落后于发达国家,需要快马追赶,终于在表演艺术方面有一体系可以在世界剧坛上一较高下。然而,经过30年的发展,我们的眼界已今非昔比,将一个演员与两个处于西方戏剧文化圈的导演拿来做比较,现在看真有点“关公战秦琼”的味道。如果将此继续下去,特别在戏剧教学当中拿来说事,必将谬种流传。因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布莱希特并不能代表西方戏剧的全部,而梅兰芳只是中国戏曲的一个伟大演员之一,不说远的,仅仅是梅兰芳同时代的艺术大师,就有数个,艺术成就难分轩轾,艺术特色各有专擅。所以,“三大表演体系”的提法现在看颇有点井底之蛙、自我意淫的感觉。
其次是“三大戏剧”说。现在不少人为了宣传中国戏曲,动不动就祭起“三大戏剧”的法器来,似乎在世界戏剧之林中,不把中国戏曲列入“三大”中,就对不起列祖列宗。而这种提法也是戏曲界的“误读”之一。不少人把张庚的三种戏剧文化说简化成三大戏剧了。张庚曾提到:“世界上有三种古老的戏剧文化:一是希腊悲剧和喜剧,二是印度梵剧,三是中国戏曲。中国戏曲成熟较晚,到12世纪才形成完整的形态。”三种戏剧文化说是张庚在考察了世界戏剧的发展之后,从起源以及延续时间的长短来界定的戏剧文化圈,没有什么“三大戏剧”的说法,而且,他还特别指出了中国戏曲的晚出与年轻。然而,不少人忽略了“戏剧文化”一词的提法,就笼而统之地浓缩为三大戏剧,这是一种非常不负责任的说法。在世界戏剧发展的长河中,中国戏曲虽自成体系,风华独具,但要排除其他,与古希腊戏剧和印度梵剧比肩,确实还是个小字辈。如果硬要将世界戏剧分出几大种或体系的话,那么,以古希腊、罗马戏剧为代表的西方戏剧和印度梵剧为代表的东方戏剧像“带头大哥”将世界戏剧的体系分成两端,一西一东。东西两种体系不光有演出实践还有理论总结,以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和婆罗多的《舞论》奠基了两大戏剧体系的理论基石,一直到现在仍然影响着东西方戏剧的演出。虽然希腊罗马一支有过衰微,但又复兴;印度梵剧后来被挤压到印度最南边,但一息尚存,最终和中国昆曲一样列入第一批世界非遗。《舞论》总结的戏剧美学原则,不光是指梵剧的,其对包括中国戏曲在内的东方戏剧文化同样适用。
此外,中国戏曲发展时间与印度梵剧和古希腊罗马戏剧相比并不长,断言只有中国戏曲延续下来,其他两种失去传统,并不具有历史的眼光。成熟的印度梵剧是发展了一千多年才衰落的,才800多年辉煌史的戏曲我们怎敢断言就一定会如何如何呢?因此说,把戏剧分为东西,中国戏曲是东方戏剧大树上的重要枝桠,更为妥当一些。
最后,“话剧加唱”说。长期以来,戏曲圈内的人对戏曲化不够,或者说戏曲味儿不浓的戏总是一言以蔽之,这是“话剧加唱”。似乎“话剧”+“歌唱”=不好的戏曲剧目。这让从事话剧工作的人士情何以堪?似乎话剧就是满台说话,没有节奏,没有其他手段,这本身也是一种误读,话剧进入中国,国人似乎没有挑出一个合适的词汇,只好将drama以话剧命名之,于是乎,这种舶来品在中国发生了物种变异,说话成了其典型特征。当西方戏剧史论专家在描述中国话剧时,有些人就特别强调了这一点,加了一词,中国话剧是“讲话的戏剧”。这种讲话的戏剧让戏曲界有了口实,把不理想的戏认为就是说一说、唱一唱。可是话剧没引进之前,京剧里面已经有不少说一说唱一唱的戏,却无人说是话剧加唱。而在话剧在中国好戏迭出、自成格局的情况下,话剧成了不理想戏曲的垃圾桶,实在冤枉。其实,戏有好坏之分,但不在于形式。如果再用这种提法,有点显出戏曲界的短视与促狭来。
以上林林总总的诸多误读,大多是以中国为中心或者是戏曲为中心生发开来的。而在今天眼光越来越开阔、信息越来越畅通的情况下,不少“误读”的提法应该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