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  英

    许鸿飞的雕塑很引人注目，不仅因为他颠覆了目前公共雕塑的流行样式，也因为他有效地把现代都市现成的公共空间和雕塑的叙事性结合起来。隐藏在通俗的叙事性后面深刻的艺术性和紧迫的现实思考，为公共艺术的创作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首先是艺术性的语言。“肥女”的形象并不是现实的来源，而是现代雕塑的语言探索。对于许鸿飞来说，一个运动中的形体，苗条也好，肥胖也好，关键在于体积与空间的关系，比如马约尔的雕塑，一个沉重健壮的形体在特有的作用下，可以在空气中漂浮。许鸿飞的“肥女”可以理解为特有的形式，他打破了对于优美的联想，利用躯干与四肢的组合关系，使拙于运动的“肥胖”运动起来。

    许鸿飞没有处在一个现代主义的时代。突破学院主义的限制，追求个人风格，只是他的艺术追求的一部分。现代的艺术语言在后现代主义条件下必须服从于现实的需要，形式的创造要有现实的依托。厚重膨胀的体积找到了“肥女”的形象，“肥女”又转化为“村姑”。许鸿飞的运动打破了惯例，或者是体育运动的惯例，他表现的“肥女”让不可能运动的身体运动起来。当肥胖定位于“肥女”的时候，这种形式的独特性才找到了逻辑的合理性。许鸿飞的雕塑对农民进行了夸张，突出了体魄的特征，如同马约尔的农妇一样，本来是为形式的创造寻找现实的依托，但形式一旦进入具象，形象就不受形式的控制，就会具有社会、文化的意义。许鸿飞很清楚这一点，他不是让农妇孤立地存在，他不仅把她与运动的题材结合起来，实现体积与运动的形式表现，同时还注入现实的规定，直接挪用现成品，把她带入现实生活之中。到了后现代，艺术回归隐藏，在真实的环境和客体中，感受生活本身。许鸿飞的雕塑就有这样的意义。

    从现代主义开始，都市化就被作为现代化的一个标志，传统的乡村被迫进入都市化的进程中，这种关系是对立的、强制的，甚至是悲剧性的。许鸿飞无疑看到了这种对立，他将不协调的关系结合在一起，极尽幽默和夸张，达到了出人意外的统一。“肥胖”假定为农妇的身体特征，再转换为农民的所指，它与都市生活的标志结合起来，如体育、音乐、客厅等，就不是一般的都市，而是具有典型中产阶级的“闲遐”生活的标志。对许鸿飞来说，室内的雕塑可能是都市化的暗示，我们可以做形式的分析、题材的识别和主题的联想，但他的雕塑一旦进入室外的空间，直接置身于都市的环境，即使是同一件作品，意义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都市环境作为巨大的现成品，被挪用为“肥女”的所指，也就对其意义做了直接的规定，它会挑战公众关于“美”的意识，健壮、体魄、活力这些与劳动相联系的概念，是对那些无病呻吟的小资情调的挖苦与讽刺，也是对都市人的缺失有意的提醒。它也挑战了公共艺术的观念，它不是作为唯美的装饰，也不是长官意志的趣味，它更像平实的叙事，告诉人们生活的变化，告诉你正在身边发生的事情，当然是以许鸿飞特有的方式。我们面对他的作品，不会有历史进程的压力，不会有社会分裂的苦涩，我们会在幽默的相遇中感到惊喜与欣然，事过之后才会有反思与遐想。“稳似泰山共携手，陶然一笑友情深。”她们的今天可能是我们的昨天，而且我们还会一起走向明天。

    许鸿飞的艺术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并不是在时间和空间上截然的分割，它重叠在一起，从形式到主题，从艺术殿堂到乡村，从乡村到都市，从现代到后现代，从遥远的艺术召唤到现实的生存处境，我们也遭受了重叠的感受。如果我们在大街上相遇他的作品，也会觉得惊喜和好玩。如果你再驻足观看一下，便会感到难言的深刻和隐喻，因为他确实隐藏了一些东西在作品后面。

    （作者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