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驻山东记者 常会学 实习记者 周 荃
□刘曦林
艺术学徒的丹青之路
齐鲁大地自古儒家根盛,对中华文明的艺术发展影响深远。孔子论乐谓《韶》则尽美尽善,谓《武》则尽美而未尽善,以美善合一为标准,提出了人格艺术领域的“尽善尽美”学说。“善养吾浩然之气”的孟子抓住美的愉快本质,不仅深刻继承发扬了孔子的感官美、形式美,还深刻揭示了理义美、道德美,指出了二者在快乐感觉上的相通性,并阐释了“共同美”的普遍美学意义。南北朝文学理论家刘勰继承先秦儒、道两家的美学思想,提出美是“文”,既是 “道”的一种形式客观存在,也是心灵的显现,具有主观因素。刘曦林是从这片土地里走出来的艺术学徒,他说,山东的文化滋养使他在无形之中得到全方位的艺术修养启蒙。“这不同于技术启蒙的具体可见,艺术的滋养是千年文脉的传承,它无形无影。你身处其中,寻常巷陌、街头巷尾,一砖一
瓦间都传递着无声的历史。听起来或许会觉得有些夸张,但当你走在齐鲁大地上,会着实感受到那份厚重。”
刘曦林自幼喜欢画画,他自己也说不清是遗传还是后天的原因。“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刘曦林在泉城成长的岁月里邂逅了诸多名家。曾经指点过季羡林、黑伯龙的张茂材先生是刘曦林绘画艺术路上的启蒙老师。“对于一个孩子的成长,初中以后受老师的影响远远大于家庭。我很幸运,遇到了先生。”据刘曦林回忆,茂材先生的板书大气恢宏而演讲精彩绝伦,艺术修养更是深厚广博,别具韵味:写绿柳垂崖是“高悬青帚拂地理”,写红荷出水曰“倒提朱笔点天文”。老先生以其高深的诗书画修养征服了刘曦林,成为他的第一个偶像。自此,黑虎泉边砖石路上,十亩园内碧草丛中,都留下刘曦林为恩师牵纸磨墨的身影,文人书香丝丝沁心入髓。进入暮年,刘曦林感怀恩师教导,撰《独标写意 余音未穷》一文纪念张先生,该文收录于2012年出版的《刘曦林艺术印记》一书。
考入山东艺术专科学校后,刘曦林师从于希宁、关友声、黑伯龙、张鹤云、吕品等名家,齐鲁文脉自诸位先生的言传身教铸入了他的灵魂。不仅如此,当时的山东艺术专科学校涵盖音乐、戏剧、舞蹈、电影放映等各个学科,使刘曦林的艺术修养不局限于美术,而是通过耳濡目染在综合的艺术界域成长。他认为,文化是一种积累,书画乃“文之极”,母土、母校养育之恩乃齐鲁文脉之传承。中国的艺术讲究顺其自然,如道家所崇尚的无为而治,“一定要尊重艺术规律,切忌拔苗助长。”刘曦林如是说。
在山东艺术专科学校读书期间,刘曦林是学校艺术壁报《艺术学徒》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艺术学徒”一词出自鲁迅著作,是鲁迅介绍珂勒惠支、麦绥莱勒的艺术时对中国青年艺术家的称呼,也是刘曦林对自己的一个界定,“艺无止境,到现在我依然是艺术学徒,艺术‘老’学徒。”他笑道。
美术馆人的爬格生涯
刘曦林与文字的情缘可以追溯到他在济南一中向张茂材先生学习的岁月,“张先生强调诗词书画全面修养,这给了我极深的影响。”在山东艺术专科学校办《艺术学徒》壁报时,他自己也经常撰文写作,不时有文章刊登。1963年,刘曦林分配到新疆《喀什日报》担任美术编辑,曾兼事文字、摄影、通联。他深深明白“艺术要到生活中去”的道理,赴疆伊始即学维吾尔语和老文字。边疆生活在刘曦林的回忆里百味杂陈:也曾快乐于对黄胄艺术与宗教关系的悟得,为以后撰写《黄胄与新疆》、《司徒乔与新疆》奠定了生活基础;也曾为了深夜写美术字、绘制报头题花而累得满头大汗,到年终却要检查成名成家思想;也曾于最底层见识民间最古老的风情遗俗,又机缘巧合为周恩来总理拍照……这一切的起落浮沉都成为他生活的积累,为日后研究美术理论和美学思考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这不仅是艺术创作的重要前提,也是史论研究贴近人生,深化人文内涵必要的修养。
1978年,刘曦林幸运地作为新时期第一届研究生考入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师从王琦、金维诺等先生,以美术理论兼中国现代美术史为研究方向。他认为,研究一位艺术家的价值与贡献,首先要将其置于美术史的链条中,置于作者所处的文化时空里,才能获得宏观的、历史的、理论的把握。刘曦林的学位论文研究的是中国人物画大师蒋兆和与其作品《流民图》。由于在当时蒋兆和的个人历史和作品定性引起极大争议,不仅学院老师劝阻刘曦林更换题目,连蒋兆和本人也对他说:“不要以我作毕业论文,不然会影响你的毕业成绩和分配。”然而刘曦林秉持学术认真的精神和山东人的执着坚持了自己的选择。经过考证研究,他提出对这一重大艺术史现象的三个评价原则:首先要看作品本身内容;第二要看作品的社会效果;第三要看艺术家一贯的艺术倾向。令他欣慰的是,这件在“文革”中被批判为反共卖国大毒草的巨制,如今已成为中国美术馆的镇馆之宝。
美院毕业后,他一直在中国美术馆从事研究工作,多年任研究部主任。他以研究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为主,其中也涵盖对中国美术馆事业历史与现状的思考。三十多年的工作中,他饱览古今中外经典,史论结合,撰文数百万字。1986年,他受命起草的中国第一份美术馆工作条例—《美术馆工作暂行条例》,至今沿用,改动甚微。后来,他参与主编《20世纪中国美术—中国美术馆藏品选集》,主编新中国第一部美术年鉴《中国美术年鉴1949—1989》,参与策划《20世纪中国画展》、《首届中国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等大型展事,出版《中国画与现代中国》、《中国现代美术理论批评文丛·刘曦林卷》等学术论著,为推动中国近现代美术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2010年,他因主编北京《美术志》获得全国方志系统先进工作者荣誉称号。此际,这位糖尿病患者值喉癌术后恢复期,正在审读其新著的校样。
刘曦林认为,做研究是美术馆各项任务的前提。20世纪是古今中外交汇的节点,思潮迭起,流派纷争,如何梳理美术史,客观处理艺术领域主流文化与非主流文化的关系意义重大。2012年5月,由刘曦林所著,记叙晚清、民国及共和国百年间中国画的专史《20世纪中国画史》出版问世。刘曦林说,艺术史并不一定是发展史,而是演变史。“画事不尽然是大高于小,繁高于简,它有从旧质到新质的运动变化,却不一定是由低级到高级的发展。”该书洋洋50万字,附有900余幅精美配画,图文并茂,全面书写了20世纪中国风起云涌的美术思潮及各地域、门类、风格流派的画家、画事,并对中国画前途的论争发表了独到的见解。
里仁老民回归书画
“研究使我少画,却也使我知画。如今年龄大了,我希望再次回归于纸墨之间,减文事而增书画,以颐养身心。”耳顺之年,刘曦林住进了里仁街新居,自称是“以‘糟蹋纸’为业的里仁老民”,拟专事书画。
其实,多年来他从未放下心中挚爱的中国书画,经常在研究之余进行书画创作,被誉为“舞文弄墨”的两栖才子。长期从事美术理论及史论研究,深悟艺术规律,使他修养深厚、学识广博,集众家之长,于作品中展现出清劲高雅的艺术风采。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主任薛永年认为,刘曦林的绘画作品可以概括三点:一是立意新颖,二是为象精妙,三是笔墨风格简劲爽快。谈到赏析刘曦林作品的感受,他赠诗写道:“简笔泻真情,水墨恣浪漫。迁想注文思,写意求新变。”
刘曦林在书法方面也颇有造诣,擅行、草书,多书自家诗文,且常有画意寓于书法结构之中。从2008年起,刘曦林重拾大学时期的习惯,每晚必写一个小时大字才入睡。藉由挥洒笔墨的机会,他重抄老诗,再认古字。“古人讲话精练,很多字是我们穷尽一生都无法真正认识的,比如对‘道’、‘一’、‘艺’等字的感悟,是随着自身年龄和修养的增加而不断有新的理解。”
2012年5月,刘曦林在他策划了数度展览和藏品陈列的美术馆,举办了名为“刘曦林艺术印记”的大型展览,与人不同的是同时举办了《20世纪中国画史》首发式。人们认识了这位写心的学者型书画家,但他还是他,他不可能彻底地回归书画,他还有太多的文债。他在开幕式上引述了李可染先生的话:“七十始知己无知”,又开始了艺术老学徒的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