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  夕  文/图

    从没有一座城市给我带来如此大的震撼。

    得知要去印度孟买出差，家人很担心。在新闻中，那是一个恐怖袭击和强奸案频发的城市——即便你没有仇家，不过是安静地走在大街上，都有可能成为犯罪活动的受害者。

    恰逢孟买的雨季，飞机落地当天，电闪雷鸣。经过几道简单的安检手续，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我发现自己已然走出了机场大门。只向前看了一眼，我瞬间愣了神儿——没想到作为一个在人群中长大的中国人，竟然也会因为人多而受到惊吓，孟买果然是世界人口最多的城市。

    也许是暴雨的原因，机场外非常嘈杂，三五成群的出租车司机上前揽客，交错停放的车辆不时发出刺耳的喇叭声。这哪里是机场，简直就是演唱会开场时刻的北京工人体育场！低头穿过人群，我在心里默念：“除了公事，一定要乖乖待在酒店里！”

    参会的数天里，我一直往返于会场和酒店之间。酒店里，印度服务生身着剪裁考究的制服，服务体贴入微。在大厅钢琴师的伴奏下，身穿西装华服的宾客往来匆匆；会场中，额间点着吉祥痣的印度女士身着华丽的民族服饰，举手投足间尽显高雅气质。几天下来，孟买机场留下的糟糕印象渐渐模糊。

    一次去会场前，车子特意在孟买的富人区停下，安静、美丽的街区中，每一栋建筑都独具特色。据说其中一栋10多层高的楼房里只居住着4位主人，侍从则多达300人。当时还没见到贫民窟的我，以为这就是真实的孟买。

    会议结束后，主办方特意为外国嘉宾安排了参访活动。本以为无非是去名胜古迹、买些纪念品，然而，参访的第一站就让我脑海中的孟买印象碎了一地。

    导游法比亚是个道地的孟买女孩，她带我们正式参观的第一站是孟买的贫民窟。车子在一个类似城中村的地方停下。窄小崎岖的巷子里，随处可以看到供奉神祗的庙宇或神龛。小巷一角，一位老者抚摸着一位年轻人的双手，念念有词，年轻人则用崇敬的眼神望着老者，像是看着一位圣人。懒洋洋的猫、狗躺在路边，尽情地享受阳光，似乎早已习惯了不速之客。穿着拖鞋的男子与我们擦肩而过，路旁简陋的小屋中灯光黑暗，透过窗户，能看到正在打盹儿的房主。

    穿过小巷，一个长方形的池塘出现在面前。池塘里漂浮着各种垃圾，腐烂食物的恶臭气味让同行的澳大利亚嘉宾几乎呕吐。正在这时，一位用浴巾裹着下半身的男子忽然走下池塘，用水瓢舀起水来，从头浇到脚。在我们惊愕的注视下，他大大方方地洗起了澡。

    “洗澡男”带来的震惊未消，又来到了千人洗衣场。在位于海边的简易棚边，水泥砌成的洗衣池中蓄满浑浊的洗衣水，几个印度男子边干活边打量我们。池子中漂浮着衣裤、被单，池旁的空地布满用竹竿架起的晾衣架。五颜六色的内衣裤、雪白的酒店床单被罩、艳丽的民族服饰在海风中飘动，场面壮观。

    终于抵达了城中村的核心——贫民窟。巷子忽然变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过。地面上满是污水，简易棚搭成一片，抬头望去，天空变成了一条细缝。我似乎听到了苍蝇和蚊子从耳边飞过的声音。探头朝屋子里望去，不到5平方米的房间里，地板一尘不染，一位中年男子赤裸上身躺在地上，一台小电视机正在播放印度歌舞。我们经过时，男子回过头，友好地冲大家笑了笑。

    继续前行时，几个小姑娘拦住了大家的去路。她们大方地打招呼，一个小姑娘微笑着用双手向我摆出了看似房顶的手势，害羞地问：“The House（房子）？”大家赶紧答道：“Beautiful！（很漂亮）”“We like it！（我们很喜欢）”小姑娘听到回答，笑得更甜了，跟小伙伴们一起朝巷口跑去，嘴里喊着：“你看，他们说喜欢呢！”

    “The House”。在这个窄小、破烂的贫民窟中，我们反复听到这个词。每当得到积极的回应，贫民窟居民的脸上就会浮现出幸福的笑容。法比亚告诉我，住在贫民窟的很多人赚到足够的钱，有能力购买公寓后，仍然不愿搬离——住在贫民窟并不完全是因为贫穷。

    我们来到一个平台，俯瞰这座位于海边的贫民窟的全貌。简易棚外的海滩上布满垃圾，群群海鸥在头顶盘旋。平台上的小游乐场中，一群孩子赤着脚嬉戏玩耍，笑声随着海浪声飘向远方。就在这片贫民窟的隔壁，一幢高级海景公寓赫然耸立，在孩子们的笑声中显得无比刺眼。

    回程的路上，法比亚对我说：“这里并不是一个常规的景点，连司机师傅都问为什么要带大家来这里。其实，我只是想让你们看到一个真实的孟买。我在伦敦念了7年书，最后还是选择回到孟买。你知道吗？人们说，如果你出生在孟买，你最终还是会回到孟买。我喜欢这座城市，喜欢它的真实和矛盾。”

    次日晚上，我离开了孟买。在去往机场的路上，车窗外金融区绚烂的灯光和摩天大楼渐渐远去，不断进入视线的又是大片的贫民窟。即将到达时，经过一个搭建在路边的帐篷，一家三口相拥睡在帐篷外的柏油地上，一个看似只有三四岁的小姑娘席地而坐，借着路灯的光线翻看着一本书。我回头望去，无法将视线从这个瘦小的身影上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