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铁生

    小时候总是盼着长大，觉得时间如蜗牛爬行般缓慢，待年过半百，又觉得真如俗语所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便过了花甲之年。

    “最近吃啥药呢？”

    “‘三高’不？”

    “健身吧，哥们儿姐们儿，机器该大修啦！”

    ……

    每每老友们相聚，大多离不开类似话题。像年轻时那样胡吃海喝、海阔天空地满足口腹之欲的状况已是明日黄花！

    一次与朋友们聚会。闲聊中，画家邵飞说：“如今上了年岁的人，很注重‘三老’。”何谓“三老”？只听她说：“一是老伴，二是老宅，三是老钱。老伴就不消说了；老宅呢，就是你的老窝，你名下的房子；老钱也很明白，就是养老钱呗。人如果没这三老，晚年一定很没成就感。你想呀，忙活了一辈子，纯粹一个要啥没啥！”

    众人当然交口称赞，没错，就是这样。

    我却顺口来了一句：“应该再加一条：老友。这样，人生‘四老’就没啥缺憾了。”

    众人同样交口称赞。

    似乎为了更能说明加上“老友”的理由，我信马由缰地扯了起来：“有老伴，是必需的社会细胞组成，天然合理。老钱、老宅，这也是安度晚年的定心丸，也是打拼了一生的财富积累，是成功的标志。但一个人活了一辈子，若没个老友，光围着老伴，数着老钱，见天在老宅子里转弯子，意思大吗？但有老友就不一般了。你可以跟老友一起聚会，喝酒聊天，‘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与这样的老友一起结伴出游，纵情山水、浪迹八方，该是人生何等的享受呀。”

    我这大约算是抛砖引玉，接下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老了老了，若连一个老友都没有，活得够独的。”

    “其实老友也是人生成功与否的标志啊。你想，若真是一个老友都没有，说明你这个人很差劲很失败。”

    突然作家甄城出了个题目：

    “你在报上刊登一则广告：一百万元征个知己！你说会出现啥场面？”

    “哦，应者如云！”

    “大姑娘小媳妇、夹生小子、成年的棒槌、老头儿、少妇……五花八门，保证都应允是你来世续求的知己！”

    “个个都能把自己最光鲜亮丽的一面如孔雀开屏般展示！”

    “但能成知己吗？”

    人人摇头苦笑。

    “这就体现出老友的价值了。那不是钱能买来的。”

    老友是啥意思？鲁迅有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同怀视之。”此言足以说明，老友的精神分量。一个人若到老都是孤家寡人，那他一定活在精神炼狱之中。

    记得是在某天开会间歇时，正与朋友聊天，忽见一领导与一位老者出现在我面前，说：“老甘，这位老先生要找家敬老院，你不是走访过几家敬老院吗？给他介绍介绍。”那长者约有七十五六岁，生就一副睿智、慈祥的面貌。面对他那一脸谦逊着洗耳恭听的样子，我问：“您有老伴吗？”“过世了。”“有老宅子吗？”“这倒有。”“退休工资也不少吧？”他点点头，说自己在职时任高级工程师。“老友多吗？”他笑了，说，老友不少，但都七老八十了，腿脚不便了，往来也不多了。现正受老友们委托，找家好点的敬老院，凑一堆儿去进驻……

    记得我告诉他：那您就别去敬老院了。还是在家养老更有成就感，因此心境也会更好一些。看他一脸困惑，我介绍道，我是去了几家很不错的敬老院，从公立的到私营的，总之在那里看到的老人们精神状态不是时下宣传的那样——很是滋润满足。如果深聊的话，就会发现，他们心中隐约埋藏着很深的伤感——拼了一辈子，老了老了，成了子女的累赘了，“老而不死便为贼”呀，别碍眼啦，把老宅、老钱都给了子女，让他们乐颠颠地过日子吧，自个儿找个地方混吃等死去吧！而且是那么多老人堆在一起，你想想那个气场！说得难听点，那不是“活坟”嘛！周六周日，有那么几家老人的子女来看望了，没人来探视的老头儿老太太，该有多黏稠的失落感！再就是今天这个患病，明天那个住院，后天又是救护车鸣着呼啸而来，要不就是火葬场的车进进出出……嘿，啥滋味呀！我说，“七十不留饭，八十不留宿”乃属老话，您看在公园里晨练的老人，七老八十还精神着呢！迈开步子走出家门，拉上几个老友，结交几个新的朋友，创造一个新的、适合自己岁数的鲜活的生活圈子，保准比在敬老院强百倍！

    不想这一番话，让他连连说：“茅塞顿开、茅塞顿开！”跟我要了联系方式，说他回去就联系老友，打消混吃等死的念头，以进取的方式开拓老年人生。

    不久，我接到老先生电话，让我去参加他们的聚会。我去了。果然见到一帮活蹦乱跳的银发男女，爽朗地开怀大笑、妙语连珠地争抢着话锋，那个气场分明如明媚的五月天，天是瓦蓝瓦蓝的，笑是爽爽朗朗的，让我觉得满耳朵眼里灌满了枣花蜂蜜，让我全身神经都浸在香甜之中。我觉得自己的脸也如成熟的葵花般迎着蜜蜂开放了，美美地随着他们的欢乐而忘情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