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炜

    昨天，有人交给我一张世界上几个国家平均阅读量的统计表，上面显示2013年我国成年国民人均纸质图书阅读量为4.77本，韩国是11本，日本是20多本，法国是40多本，而以色列是60多本。虽然我觉得这个数字水分很大，但这不是重点，我跟大家讲这个数字的意思是：阅读绝非只是一个阅读的问题，它跟民族的整体素质、国家的综合竞争力排名等是基本一致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一个民族的前途，一个人的前途都维系在阅读上面。阅读不是一种单纯的爱好，它涉及的问题特别重大，一个不愿意阅读的民族是无可救药的，无论你想什么办法，建立多么好的法制，有多么强大的管理，取得的效果也非常短暂。我们国家面临着环境污染、社会治理等诸多问题，但如果最基本的民族素质问题解决不好，其他的问题不用谈了。

    现在的问题是什么呢？不只是一般的国人不喜欢阅读，即便是从事教学写作的人或者大学生们也不喜欢阅读。我曾经遇到一个人，他写过一篇关于《红楼梦》的文章，但是他连原著都没有读过。我问他你没有读原著怎么写？他说，我用不着读啊，多少人在电视上讲红楼梦啊，我自然就知道《红楼梦》写了什么。多么可怕。从写作的角度讲，作家应该是很愿意阅读的，但据我的观察，也不尽然。好多作家朋友也没有读很多书，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好奇心越来越小，我们的阅读能力在下降。年轻时候我有点儿工夫就跑到书店里去，听到书店两个字我心里就有一种滚烫的感觉。家里一大书架子的书，朋友随便抓一本我都读过。现在回顾一下，我当年那种读书的热情和能力跑到哪里去了？我也不知道。现在有一本书放在桌子上好多天了，我还没有看完。是书变坏了，还是我变坏了，我也不知道。

    我们的印刷能力变强大了，据说出版社7天就能印刷一本很漂亮的书，所以现在书就像大山一样压过来，构成对读者的压迫感，但是真的想找到一本好书，找到一本让人特别着迷的书，很难。我觉得现在有好多书在变坏，坏书太多了。有朋友说书店里有1/2的书是垃圾，也有人说至少2/3是垃圾。这说明，我们可以读的好书越来越少，各种乱七八糟的，为了赚钱的、纯粹娱乐的，甚至是价值观有问题的书越来越多。

    好书的标准是什么？作者要有对道德的敬畏感，对自我的批判力。因为你写的书在社会上要发生影响，你就要为人的心灵负责。所以，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阅读上，写书的人、做电视的人、艺术创造者的阅读量应该更大，眼界应该更开阔。写作者应该在阅读中见更大的世面，应该不断地拓宽人生的地平线。有时候，我们接触到一些社会某个阶层的所谓代表人物，我们觉得自己懂得很少，但是对方的谈吐和见识让我们感到更加遗憾，这让你感觉一个行业或者一个社会的方面由他来做你就不放心，你觉得那会离悲剧不远，这种遗憾和担忧如果多起来，我们的社会就会出问题。

    衡量一个人的素质如何，一个群体的素质如何，一个重要的指标就是看他能不能独处。

    只要天气好，我们就想到街上去，很少有人能到一个角落去享受自己的这杯茶或者咖啡，听一点儿音乐，读一点儿书。

    其实，读书能够唤起很多联想，阅读的时候你的思维飞得很远，你会跟书里的场景、人物关系、人的心灵去交流和对话，这个过程是一个很纯净、很悠远、很享受的个人过程。但是，这种独处的生活被中国人扔掉了。甚至，在所谓的社会精英那里也没有多少了。这样一种生活方式逐渐退出，使我们的生活变得粗糙野蛮，最后走向了精神沙漠化的状态。

    我们拼命提高GDP，我们拼命快速赚钱固然不容易，但历史告诉我们，最困难的还是文明素质的积累，这种积累提高了，物质才能保得住。要改造环境，唯一的办法就是提高这个群体的素质。素质的提高是非常缓慢的，甚至看不见，但它也是人类社会最难撼动的，最坚实和最有力量的基础和幸福的保障。

    一个社会的管理，一个社会总体风貌的改变是从个体的阅读开始的，是从个人的独处开始的。有时候我们相信权利、相信金钱，乃至于相信野蛮的强力，但是我们慢慢地对文化的作用失去了信心，我们不相信文化这种软性的力量是多么坚韧顽强，乃至于它支持我们走向最遥远的远方，我们没有那样的信心，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所以，我愿意从这些角度去理解阅读，因为阅读不光是阅读的事情，它还关乎到我们每个人的幸福。

    （杨晓卫记录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