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飞

    一九四一年初夏的一天，随着一声啼哭，一个女婴诞生在太行山区一个不知名老乡家的驴圈。面对新生命的诞生，一对青年夫妇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百团大战”后侵华日军报复性进行“扫荡”和推行“治安强化运动”，太行根据地进入了极其困难的时期。

    “国难家仇，女儿生不逢时啊！”身穿八路军灰色军装的男青年，高个子、文质彬彬，目光睿智而坚毅。“那怎么办？孩子太小了，经不起奔波啊。”孩子母亲望着她的丈夫。后来夫妻俩经过商量就把孩子寄养在清漳河黎城境内、八路军一二九师师部驻地赤岸一个叫麻池滩的小村，女婴起名“刘华北”。

    麻池滩是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山村，刘华北被安排在彭双贵家里，女主人叫武巧凤。当时他们已有一个四岁男孩，武巧凤身怀有孕时早产。刘华北的到来使这对夫妻喜出望外，他们把刘华北当成自己的亲闺女精心养育。

    “当时我只有四五岁，有好多事都很模糊，但有关妹妹刘华北的事我还是能记起些。”七十五岁华北的哥哥彭云生回忆：华北活泼可爱，就像我的亲妹妹，我父母也非常疼爱她。有时我与妹妹争食吃时，母亲总是向着她。有一次鬼子来扫荡，父亲牵着驮粮食的牲口走在前面，我背着华北妹妹在中间，母亲背着衣物走在最后。我走得太累了，身子一抖，妹妹从背上摔了下来，被树枝划破了皮。母亲可把我打坏了，直到现在我还觉着委屈。当然也有很高兴的事儿。有一天两位八路军来到我家，还牵来一匹很高很高的马。不一会儿我们就上了马，妈妈抱着妹妹在前面，我在后面，走了好远好远，最后来到一二九师师部驻地涉县赤岸。那天可能是过一个什么节，中午有好多好吃的，有一位戴眼镜的高个子伯伯特意给我碗里夹了两大块肉，还亲切地说：“小鬼，多吃点嘛，到家里就吃不着了。”

    这位“高个子伯伯”就是一二九师师长、刘华北的亲生父亲刘伯承。

    一九四四年的一个冬日，很冷，天上不时飘着几片雪花。这一天彭双贵、武巧凤夫妇起得特早，张罗着小华北的行李。早饭后，来了两位八路军战士，带来一匹高头大白马，刘华北骑在上面，穿着奶娘做的红花小棉袄，眼里含着泪花。彭双贵安慰说：“华华不哭，我们等着你回来！”不善言表的武巧凤只是流泪，把两个热鸡蛋塞在了孩子的小手里。“妹妹你别走！”彭云生哭着跑出家门，使劲去追那匹白马，眼看着妹妹渐渐消失在阴冷的风雪中……

    自刘华北被一二九师司令部派人接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而养育过她的奶娘武巧凤、奶爹彭双贵，只是默默地等待、等待，没想这一等就是半个世纪过去了。

    为什么刘华北一走就是几十年，到底到哪里去了？彭双贵全家一无所知。后来彭双贵夫妇给刘伯承写信打听刘华北，在收悉回信后才得知他们的“华华”已“不在了”。闻讯后武巧凤老泪纵横，多少次在梦里喊着“华华”醒来。

    彭双贵叔叔：

    我叫刘雁翎，是华北姐姐最小的妹妹，你们给我爸我妈的信收到了，相片也收到了，望放心。爸爸妈妈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他们住院了，我近来工作比较忙。妈妈让我替她写一封信给你们，她说华北姐姐虽然不在世了，但在那抗日战争的艰苦岁月里，你们帮忙照顾她，是很尽心的、很辛苦的，非常感激你们二老，今寄去二十元钱，你们买些吃穿用的，以表我们不忘你们之心！收到钱后，请回信！祝你们全家安好！

    华北的妹妹：刘雁翎

    一九七八年三月十二日

    这是刘伯承的三女儿刘雁翎代刘伯承夫妇写给彭双贵夫妇的。

    在刘华北被接走后的这段时间里，虽然刘伯承夫妇在马不停蹄地为中国的革命和建设日夜操劳，但心里仍没有忘记太行老区人民，仍没有忘记太行山刘华北女儿的奶爹奶娘，他们通过去信、寄钱、寄物等形式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对于刘华北是“怎么不在的”，刘伯承一家始终没有明确给予回复。这毕竟是一个深深的伤痛，刘帅不想再去刺痛另一家亲人的心。武巧凤、彭双贵分别在一九八一年和一九八九年去世，两位老人临终前均不安心，留下了“一定要打听着华华是怎么不在的”遗言。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八日，只有六岁的刘华北在延安托儿所不幸被敌人暗害。彭云生知道这个情况后，含泪去父母的坟头将此消息告诉两位老人。

    眼前的彭云生老人，一脸的沧桑如同刀劈斧砍大山的褶纹一般，岁月的久远并没有冲淡他在心底深处对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亲人的怀念。

    当人们在他面前提及刘华北这个名字，他下意识地念叨：妹妹，妹妹……老人时常徘徊在清漳河边，似乎在漫步又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妹妹那一年是骑着大白马过的河，过了河我就再也没见过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