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滇峰
文化部组织复排的歌剧《白毛女》目前正在全国巡演。一部70年前的经典,在艺术多元化的今天复排,能否依然能够像当年一样,具有艺术的张力,再度获得当下观众的欢迎和喜爱,引起观赏者的艺术共鸣呢?
当雷佳扮演的喜儿俏丽地站在舞台,一曲清婉的《北风吹》响起,我们仿佛进入到了那个艺术情景,情感随着喜儿的悲欢离合被感染、被感动,分不清是喜儿带着我们回到那个年代,还是喜儿携着飘雪的北风来到我们的面前。新版歌剧《白毛女》依然能够直抵我们情感的深层,触动和浸润我们的心灵。
《白毛女》复排成功,主要在于成功地塑造了一个能够打动现代观众的喜儿形象。大幕拉开时,喜儿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天真纯朴的农村少女,她与爹爹虽然过着极为艰难的生活,但她的心是温暖的。当唱起“北风吹……”时,雷佳通过眼神里和歌声里流露的情感,展现了喜儿对新年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当唱到“爹出门去躲债……”时,雷佳的表情一转,眼神里变为了焦虑与不安。这一变化把喜儿既盼望又焦急的复杂心情微妙地表现出来。
然而,厄运接踵而来,因为“驴打滚”的债,爹爹被逼死,年初一自己被抢进黄家顶账。面对这噩梦般的残酷现实,她惊呆了,却不知道惨剧的根源在哪里,这时的喜儿虽然对这场悲剧之根源认识不清,但内心里模糊闪现出“仇人”概念。在父亲自杀这一唱段中,大部分是相同曲调的重复,但是雷佳在演绎时并没有将自己痛苦的心情在一瞬间全部倾泻而出,而是根据剧情的发展让情绪表达不断强化。从目睹爹爹自杀时的无助逐渐转变为痛苦绝望的哭泣;可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又得知自己被卖到黄世仁家的悲愤。这一系列的情感变化被雷佳借用传统戏曲的哭腔,通过语调的变化和增强层层展现在观众面前,成为该剧中精彩的一段。
遭受了残酷的虐待之后,喜儿内心深处的意识开始觉醒,她开始逐步认识到爹爹惨死、自己受虐待、大春被逼出走的根源,发出了“为什么穷人这样苦啊?为什么富人这样狠?”的质疑。这时雷佳的演唱是略有力量和压抑的,这是一种爆发前的积蓄。当受到黄世仁的侮辱时,雷佳在演唱的力度上逐步加强,发出“我是人”的吼问,在奶奶庙,爆发成为“仇人相见”的怒吼,将喜儿对黄世仁的恨之入骨淋漓尽致地呈现在舞台上。这些细节丰富而细腻地展现出一个成长变化中的喜儿。
《白毛女》再度赢得观众的认可,在于这是一个关注平民、关注百姓生活的戏,是一个中国人自己的戏。《白毛女》的故事来源于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民间传说。后经过创作,这部戏的主题意义升华为:主人公的命运概括了旧社会亿万农民备受压迫的苦难历史,并以此来说明封建的剥削制度“把人逼成鬼”,劳动人民做主的新社会“把鬼变成人”。新版《白毛女》在复排时,虽在细节上有了一些改变,让白毛女形象更符合现代观众的审美需求,但这个戏的精神内核和艺术追求没有变。它以质朴的百姓生活为切入点,保留了原作的思想主题、道德评判和人文坚守,同时增强戏剧性和浪漫性,融合了民间文化、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等不同的文化形式,从而既满足了意识形态话语的诉求,也提高了民众的审美趣味,获得了观众的认可。
《白毛女》能够再度获得成功还在于它的创作定位为本民族。通过欣赏这部作品的音乐和唱腔,我们看到作品在复排过程中既注重从传统文化中汲取养分,也注意融合创新。作品广泛吸取各种民族音乐的音调和传统戏曲的表现手法,曲谱主要是根据我国民歌和传统戏曲加工改造而成。剧中不同角色、不同场景中的唱腔,依然沿袭和透出一些地方戏曲曲调的韵味,但又不是单纯地将这些曲调照搬过来,而是根据当下观众审美情趣,对原曲调加以改造和提高,突出音乐性、歌唱性和旋律性,创造了具有中国气派和时代感的民族乐曲。这种音乐形式不仅很好地配合了人物性格的塑造而且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新版《白毛女》强调演员用歌唱塑造人物的能力,对“赵大叔讲红军”“穆仁智强抢喜儿”等几场戏进行再创作,把以前的对白和台词改成了唱段,增强了歌剧的感染力;而在“喜儿和大春在山洞相逢”一场中,恢复了两人的二重唱,旋律亲切流畅,声情并茂,催人泪下。这种民族意味的歌剧化,既通过对民歌和地方戏曲的利用保持了民族特色,也借鉴了现代歌剧的音乐结构来组织民间音乐和传统曲调,使全剧音乐在民族化的同时又具有新鲜感。这也给艺术创作提供了有益的启示:我们要尊重、发现并有效地利用民间文化资源,通过对传统文化资源的合理加工和重组,科学地融合现代艺术元素,形成一条继承传统又继往开来的创新之路。
新版《白毛女》之所以能够触动当下人们的艺术神经,获得历史感和现代感融汇的审美体验,还在于主创人员和演职人员“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创作态度。新版《白毛女》的主要演员都是“70后”“80后”的青年人,为获得最直观的艺术感受和生活体验,他们深入“白毛女”原型地——河北省石家庄市平山县北冶乡河坊村实地采风,与当地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通过真正的生活体验,演员和主创们找到了进入这个歌剧的正确方式和真实情感。
艺术源于生活,经典在于传承,新版《白毛女》用其不懈的艺术追求告诉我们,在民族歌剧的发展道路上,我们必须坚持中国的、民族的风格属性,继承传统,守本创新。
(作者系河北省艺术研究所剧目工作室副主任,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