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吟方
犁春居鉴稿
苏庚春著 朱万章编
花城出版社2016年8月版
对普通人来说苏庚春(1924—2001)是个陌生的名字,但在行内,不少老人知道他和王大山是1961年被广东省副省长魏今非从北京请到广东的鉴定家,后来一直在广东工作生活。
苏庚春出生于北京古玩世家,从小随其父苏永乾在北京琉璃厂经营古董店,和刘九庵、王大山、李孟东被称为“琉璃厂书画鉴定四家”。郭沫若当年夸他“年少眼明,后起之秀”。据他的学生朱万章介绍,苏庚春从上个世纪60年代初到80年代中期为国家征集的书画作品有三千多件。其鉴定生涯最得意的两件作品:一件是明代陈录《推蓬春意图》,另一件是边景昭《雪梅双鹤图》。这两张古画,让苏庚春“善鉴”之名在行内不胫而走。
1973年苏庚春从各地送广州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换外汇的一批古旧书画中发现了陈录的《推蓬春意图》,凭他多年的经验断定,这不是先前判定的老仿,而是原作,后来以30元为广东博物馆买下来。陈录是浙江绍兴人,明早期画家,擅长画梅兰竹菊,作品流传不多。苏庚春通过与陈录传世作品比对,确定这是陈录的真迹。他的鉴定结论也被国家鉴定小组专家认可。1982年广州的文物征集人员从河南买来一批古旧书籍与书画,苏庚春被请去做鉴定,结果在墙上发现了一张颜色黯淡的绢本古画,苏庚春觉得这是件老东西,效法当年张大千收旧绢纸的办法,花490元当旧绢买回去,待返回拭去尘埃,用放大镜细看,画的右上角有边景昭的一行题识:“待诏边景昭写雪梅双鹤图”,画风符合,又有题款,存世第六件边景昭作品就这样被发现。作品后来在北京装裱修复时,又发现“边氏文进”等两方印,就更加坚定了他的判断。这两件古画以后被到广东巡鉴的国家鉴定小组专家徐邦达、启功等定为一级品。现在,两件古画已是广东博物馆的重要藏品。
苏庚春是由古玩行前辈韩慎先带出来的鉴定家,这类成名鉴定家的特点是经历多,实战经验丰富。当年苏庚春向韩慎先学“本事”,每个月去天津一两次,每次只教一两“招”,每学一“招”要付十元,不是韩师傅贪财,而是想让徒弟记忆深刻。韩慎先曾说过:学鉴定第一要有好记性,第二要熟悉书画家的人名字号,第三要有辨别真伪的能力。苏庚春买画卖画,后来从事鉴定工作,靠的就是眼力,脑子里装满了明清到民国的画史史料,有的得于耳闻,更多的由目击和过手得来。他的书里到处是“秘闻”。如吴昌硕五十以前署名“俊”,自五十一岁以后则署名“俊卿”,约至六十九岁以后,就一直落“昌硕”。如齐白石到了晚年(八十岁)名气更大了,市面上仿制他画的人很多,他制了一颗钢印,一般钤在画的下端。又如张大千曾专门派人收购绢本的古画,价格比较便宜(当时大约十块钱)他说如果收到一张宋画,那就值了(因宋画多为绢本)他还专门搜集旧裱装的“废料”(不用的裱边、残绢、纸等),以供不时之需。还有如徐悲鸿出生之日正好就是任伯年去世之日,两人都是58岁的寿命。这样的琐碎信息看似毫无头绪,细细想来,其实就是每个书画家差异化的个性习惯,所谓的鉴定,是从书画家的个性特征出发,印证作品,合则真,不合则伪。
从琉璃厂走出来的鉴定家一向注重实学,不尚空谈。以刘九庵为例,他是看明清书画的高手,他最擅长的方法归纳整理,如收集这个时期书画家款识,通过排列对比,对材料进行分析,寻找书画家款识的变化规律。这样的方法对于作品多、在世时间长的那些书画家尤其适宜,但要耗费极大的功夫。刘先生花最大的功夫做积累,对明清书画家就有了发言权。苏庚春也是这种类型,不惜工本,在掌握材料上有独门功夫。苏庚春小时候和张大千同住在桐梓胡同,大千与其父苏永乾是好友。有时候大千差遣他跑腿,某次让苏去某家取物,写了一张条子,大意是“绍介庚春世兄前往贵府取明画……”苏庚春不明“绍介”“世兄”两词意义,大千当场予以讲解。由于这层关系,苏庚春留意大千作品上的款识与用印以及大千同时代作伪人的身份、笔性、特色等情况。另一个原因,苏庚春从业古玩行业,正是大千画风丕变的重要时期,他有跟踪的条件和时机,也有机会接触较多张大千的作品,加上古玩行买卖赢亏由自己负责,容不得半点差池。这种职业特点,导致从业者重视对实际经验的归纳总结,苏庚春能够清晰地说出大千各个年龄段款识钤印用纸画风的特征,并根据这些因素判断真伪。苏庚春这样做,除去职业要求,也是长期养成的职业习惯。
苏庚春的《犁春居书画琐谈》,当时编报的编辑因为这个琐谈有好多属于古玩界的“秘闻”,每次只发一点点。时隔十五年,完整版《犁春居书画琐谈》才得以《犁春居鉴稿》之名由花城出版社出版。虽然姗姗来迟,这本薄薄的《犁春居鉴稿》似乎没有过时,专业人员看门道,普通读者则通过一篇篇不长的文字,了解民国至新中国古玩行业的业态内幕。
我听说上一辈鉴定家随身都有一个小本本,记录他们所见古书画的情况,启功、徐邦达有,谢稚柳也有,现在只有杨仁恺的鉴定手记出版成书,其他鉴定家的手记均处于封存状态。《犁春居鉴稿》一书收录的文字,猜想只是苏先生漫长鉴定生涯里的一小部分,假如《犁春居鉴稿》一书编者能一鼓作气,把苏先生鉴定手记也整理出来,内容一定更好看,岭南博物馆界藏画的“全视野”才算真正有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