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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不舍一株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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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文化报 >  2018-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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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不舍一株草

    郭震海

    春天的风,唤醒的不仅是高天之上的云,还有苍茫的大地和我年迈的老父亲。如同泥土深处一粒闻春而动的草种,父亲总能准确地感知每一个行走的时令,仿佛大地有力的心跳总是连着他兴奋的脉动。

    今年初春父亲打来电话说,让我抽时间在城里的市场找找,看能否买到一把挖地的铁叉。我闻之实为不解,就问,如今村里都用拖拉机耕地,还要这物件儿作甚?父亲说,不是翻地,是起党参。

    父亲所说的“起”就是“挖”的意思。我不免又开始担心他的身体,就说,现在的党参不值钱,还每年去种,费事又费力,多麻烦啊!父亲火了,说,你懂啥,这是宝贝,咋能绝种呢?父亲抱怨说,过去每逢乡村集会,总能看到各种各样的铁叉,长的短的,要啥有啥,现在咋就没有了呢,要是村里的赵铁匠还活着就好了,找他打一把铁叉该有多带劲儿啊……

    电话里,父亲像是自言自语。他低沉的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说到赵铁匠时,发出一声长长的轻叹。在父亲的叹息声中,我手握着电话,眼前仿佛出现了赵铁匠,那个一年四季赤着脊梁的驼背老头。他弓着身,在呼呼作响的炉火前,随着锤声叮当响,火光四溅飞舞,他整个人就完全淹没在铁水飞溅的火雨之中。当时年幼的我总是不明白,这个赤着脊梁的老头怎么就不怕被烫伤呢?慢慢地我知道了,做了一辈子铁匠的他,身躯在铁水的喂养中早已百炼成钢。那时,铁叉是赵铁匠打造最多的农具,也是他的拿手活儿,整个村子,甚至放眼太行山之巅的上党大地,村村庄庄,谁家没有一把上好的铁叉,这铁叉多是用来起党参。

    何为党参?一种多年生之草本植物,其根入药,性平味甘,有补中益气之功效,多用于中气虚弱、脾虚泄泻等症疾。据史料记载,党参最早发现于上党(今山西省长治一带),故得名。因上党曾称之为潞州,党参也有潞党参之称。倘若细去追溯,党参从野生山中到“驯化”为可种植的一味药材,在上党已有千年的历史。

    记得年幼时,村子里家家都种党参。爷爷就是种植党参的一把好手。每年秋天党参收获后,经过一个冬天的加工、日晒,临近过年,爷爷就会用扁担挑着党参,从山西长治出发,徒步到河南的林县(今林州市)去卖党参,称之为“下河南”。据说,在当时的林县有个规模不小的药材交易市场。

    爷爷下河南,来回要走两百多公里,只用三天时间。党参卖掉后,一家人就能过个好年,倘若再能卖个好价钱,那年就会过得更好些。党参在当时的村庄是无数个家庭的希望,或许正是此因,这物件儿娇贵得很,从种到收,最少需要三年时间。党参的种子比芝麻还小许多,一粒粒暗红色的党参种子就如一个个欢蹦乱跳的小跳蚤。头年开春下种后,需要等到来年春天,将生长了一年、细如线绳的党参用铁叉挖出来,再用锄头开壕,一根根按照一定的间距摆好、覆土。此后又需要两年时间,这期间要不断地清除杂草。若是土地肥沃,两年后挖出,党参粗若大拇指,算是成品。若是土地贫瘠,就需要再等一年,甚至是几年。

    党参从地里挖回后并非当即可售,需要晒干,加工成型。整个过程,全凭一双手,需要将一根根、原本弯弯曲曲的党参,捋得笔直,甚至须根都最好不少。从弯到直,需要上百遍加工,从晾晒起就开始一天一天地晒,一个夜晚一个夜晚地捋,繁琐而复杂。爷爷从来都是精心去做。晚上,外面寒风呼啸,屋里一个火盆子,一个小矮凳,爷爷一坐就是半宿。爷爷年迈后,父亲成了最好的帮手,寒冬的夜晚,一个小矮凳变成了两个。

    汉末刘熙在《释名》中有曰:“党,所也,在山上其所最高,故曰上党也。”另据《国策地名考》载“地极高,与天为党,故曰上党”。上党,是旧时以太行山为主的长治市之总称。长治境内,连绵的太行山脉,静默不语,就如一位安详的母亲,精心养育着山里的人。沟沟坡坡间,村村庄庄中,农人们依山就势开垦出的田地,虽然贫瘠,也会有几分收成。土地长出了党参,山里还野生着各种各样的中药材。那时凡是太行山里的人,与生俱来都是合格的“采药翁”,就连村庄里的顽童也能轻松辨认,脱口便可道出十多种中药材的名字。

    冬日,天若晴好,再冷也挡不住农人们进山采药的脚步。只要大雪不封山,村里的人家户户不会消停,入山采药者甚多。黄芩、柴胡、防风、紫花地丁等等,山之深处,乱石丛中,沟壑之间,峭壁之上,到处都是宝。野生的中药材货真价实,很是地道,那时的乡村西药少,生活在山里的百姓,仿佛天生就是半个医生,类似感冒发烧等小疾,完全不用去请“郎中”,自己就能对症下药,抓几把自采的药材,立刻配出一服疗疾的好汤药。

    那时的村庄还很穷,缺油少肉,三餐多是五谷杂粮。那时还鲜见硝铵或氮磷等化学肥,地里的庄稼全凭有机肥生长,收成少些,但颗粒透亮,吃起来很香。那时的冬天似乎要比现在的冬天冷,呼啸的寒风中,你来我往的药材贩子总是不断。童年的我和一帮小伙伴在父辈们和药材贩子的讨价还价中,迎着寒风戏耍、打闹,黑乎乎的小脸蛋上,一边结着一个红苹果,那是乡村“散养”的孩子们特有的“健康红”。

    那时的我们很少患感冒。记得我直到走出小学,还不晓得啥叫“输液”,第一次听别人说到这个名词时,总感觉那是一件遥不可及的新鲜事物。那时,在药材贩子的穿梭往来中,每年要从太行山的村村庄庄中送出多少中药材,无法统计。这些完全野生的中药材,纯得就像那时乡下的天空。一段根茎、一朵花、一片叶,不知挽救了多少人的病痛,中药材很畅销,总是供不应求。

    那时的乡村老中医并不鲜见。这些医者虽没有上过正规的医校,但多为祖上几代行医,或跟着师傅苦学而成。乡村中医开办诊所,多为半医半农。我们村里,有一位刘姓老中医,大家都尊他为“刘老”或“刘医生”,据说他的祖上几代行医,名气非常大。有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去看刘老抓药,只见他摊开一张棉纸,手里提着一把精致的黄铜小秤,聚精会神地在称药。他的身后是高高的柜子,一个个小抽屉形成“田”字格,标有不同的药名。他总是打开抽屉取出或放入,搭配着不同的草根或花朵,甚至是树叶,仿佛是一位高明的配菜师,配的是一道美食,而非疗疾的药。可确实又是药,且药到病除,这就是中医的神奇之处。

    一段根茎、一朵花、一片叶,中国本草,千年传承,传承的不仅是救死扶伤,也在传承着东方文明、东方智慧,传承着人与自然共存的真谛,传承着一个民族优秀的基因。

    最终,我没有让父亲失望,转了好几个农资市场,终于为父亲买到了一把铁叉。父亲种了一辈子党参,让他放弃是不可能的。对于父亲来说,在种植党参的过程中,已融入他深深的感情,所以,我理解这份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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