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溪头耕读趣,月夜星河梅竹香。福建省永泰县竹头寨,一个隐于山峦奇峰、在岁月蹉跎中渐失光芒的古老庄寨,经过清华同衡传统村落研究所团队1年的策划、跟踪和落地实施,入夜后寸步难行的竹林“孤岛”,演变成夜景璀璨旖旎、灯若繁星的寨上星河。
始终采用最小尺度介入的方式,竹头寨村的乡村综合整治实践虽是孤例,却引起了广泛关注——在竹头寨改造一新后举办的乡村复兴论坛·永泰庄寨峰会上,来自村庄治理、古建保护、建筑设计、民宿实践、规划运营等领域的学者、设计师、基层从业者等风尘仆仆,在村子里开起了大会,为乡村复兴献计献策。
□□ 本报记者 鲁娜
村里开大会这件事,召集人是一名学者——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罗德胤。
从建筑史学家梁思成开始,70多年来,清华大学建筑学院一直致力于中国传统建筑的研究与保护、乡土建筑的研究以及对乡土遗产的保护与实践。浸润在这样的土壤里,罗德胤成为中国乡土建筑研究领域的代表学者之一。
志同道合的人很快聚集在一起。2016年4月,乡村复兴论坛在大别山腹地的河南信阳新县西河湾村“开坛”,到永泰庄寨峰会时,已是第6次大会。两天时间里,来自美国、泰国及国内16个省区市的500多人让永泰县的白云乡竹头寨村、嵩口镇月洲村热闹非凡。这两座村庄以外的乡村复兴,又该如何点亮?
寨上星河流转
注入外部力量,在乡村振兴中并不算特别。拿竹头寨来说,借永泰庄寨峰会召开的契机,乡村复兴论坛组织方为永泰乡村庄寨的复兴引入了多股力量,竹头寨就是被选中的乡村之一。
始建于16世纪中叶的竹头寨立于盆地中央,分为上、中、下三寨,鸟瞰图十分惊艳。常年奔走于全国各地传统村落的清华同衡传统村落研究所项目经理、所长助理李君洁被这张鸟瞰图深深吸引,但行走在竹头寨的乡间里舍时,她才发现现实总是这么骨感。
“没有了鸟儿一样俯瞰村子的视点,它像很多日渐衰落的古村一样,到处是杂草、垃圾、坍塌的棚舍,甚至还有一些摇摇欲坠的古民居。”李君洁在走访中发现,相对来说,中寨的景观可塑性比较高。一方面,中寨连接了上、下寨,在规划调整路网后,起到了枢纽作用;另一方面,中寨只有小型传统民居,没有大体量的庄寨建筑,比起上、下寨的高耸威严,建筑分布更自由,生活气息也更浓厚。
在陪伴式的策划、设计和施工下,“一溪一云一星河”在竹头寨生长出来:杂草丛生、垃圾满地、无人问津的村落死角,变成兼具排水、景观、休闲功能的旱溪花园;损毁严重、残破不堪的明末方形庄寨,成为集会议、展览、研究、接待等功能于一身的庄寨文化研究中心卧云庄;依靠创意性的照明,竹头寨星河夜景闪耀朋友圈;而饱受岁月摧残、早已破败不堪的昔日“庄寨卫士”铳楼,则被改造为兼具藏书阁、咖啡屋、时光邮局等于一身的铳楼书吧。
在不破坏原有环境风貌的基础上,竹头寨的改造最大限度地增添功能性和趣味性,带动整个竹头寨乃至辐射周边区域的乡村发展。
设计融入乡村
场所的改变,为投身乡村振兴的建筑设计师带来了不一样的工作与生活方式。“乡村房屋的改造,其实更多是人与人之间关系重塑的过程。”浙江大学建筑系教授贺勇表示,在过去的乡村硬件改造中,设计师常会讲概念、讲文化,而现在则更专注解决问题,设计渐渐从地域主义走向真实主义。
“让乡村更像乡村,适度忘掉作品意识,建筑方可融入场地。”在建筑设计理念上,谢勇认为,建筑师对乡村整体环境的介入应该是有限度的。
李君洁十分认同这一点。她一直提倡传统村落“弱景观”设计,景观设计接近原生态,就像村子里本来的样子一样。以照明为例,她介绍,竹头寨照明设计沿用了该机构的3个原则:一是要看得见光、看不到灯,尽量减少灯具在白天对村落风貌的影响;二是必须看到的灯具,其形态要与村落风貌最大限度地融入;三是在满足基本照明需求的前提下,尽可能维持一种静谧感强的夜景暗环境。
为此,他们为竹头寨专门设计、定制出了一款仿竹草坪灯,呈现出让人惊叹的乡村星河夜景,却又不会喧宾夺主。
“乡村治理是乡村振兴的首要条件,先治理再谈产业和其他。”著名乡建专家、北京绿十字机构发起人孙君表示,很多人对于乡村振兴都有误区,认为需要产业先行。在他的多个乡村实践中,乡村振兴均围绕三点同步展开:硬件、软件和运营。
硬件正是竹头寨村目前已经完成的部分。“用一个个微介入点激活乡村,以针灸的方式,让村子从松散的结构变成紧凑的状态,建筑设计真的能点亮乡村。”谢勇总结。
告别纸上谈兵
从学界、设计界到产业界,多股力量正在悄悄地改变着中国乡村。
“如果都停留在纸上谈兵的状态,乡村永远不可能真正发展。”作为文化遗产保护领域的知名专家,复旦大学国土与文化资源研究中心主任杜晓帆发出感慨。
在西南地区少数民族村寨研究课题中,他带领的团队将研究重心转向保护与发展实践,兼顾遗产的价值研究。杜晓帆的实践选择了贵州省石阡县楼上村——一个明代从江西迁到贵州的移民村落。在建筑设计师投身乡村建设大潮之外,学者的参与已成为乡村振兴的一股新力量。
为什么要保护传统村落?保护了就能解决乡村发展问题吗?杜晓帆表示,乡村的核心价值是隐形的、无形的,看不见的价值最值得珍视。在调研中,杜晓帆发现,人地关系正是楼上村的核心价值。
“乡村是慢慢发展起来的,如我们发现楼上村梯田使用公共水会用古法烧香计时分水,为保证各户农田灌溉公平立轮水碑,每家每户都有详细记录,这些都体现了过去社会组织的智慧。”杜晓帆正在尝试以整体性保护的方法,探路楼上村这类遗产村落的保护和发展,他还计划以楼上村为核心,联动周边村落,形成整体的田园综合体产业发展模式。
而对于罗德胤来说,乡村复兴论坛最初的主要功能是搭建平台,进行信息和知识的整合再生产,让参会代表了解前沿的乡村建设信息和实践事例,并运用在事例中,产生新一轮的知识。如今,乡村复兴论坛已从会议事件发展到资源整合阶段,通过会议将研究宣传、投资、规划设计和运营培训各板块串起来。
“帮忙,不添乱”
在乡村振兴中,缺钱、缺人是许多村庄在实践中的最大难题。“田、宅、河、山是钱,传统与民俗是钱,精耕细作是钱,人与人之间的温度是钱,这些都是乡村振兴中不列入资金计划的。道德、温度、人文才应该是乡村建设中最应该需要的‘钱’。”孙君说。
“建筑设计师写框架性的剧本,村民和业主才是真正的主角,他们才能决定剧情到底如何发展下去,甚至会带来很多意料之外的东西。”谢勇表示。“乡建陪伴的必要性,在于乡村的各种不确定性,除了要对建筑等硬件建设的陪伴外,更重要的是人心。”九七华夏设计机构CEO洪金聪说,乡建离开了人是走不远的。
如果说村民是乡村建设的主体,那相关机构进村的意义何在?洪金聪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认为,乡建机构进村的意义在于传递和连接:传递外部的理念和视角到乡村,然后建立城市与乡村的连接。因此,在乡建工作中,他们会经常召开村民会议,一是为了了解需求,二是为了传递理念。
在乡村振兴中,孙君也一直倡导一个概念——让农民建设农村。他一直把自己和团队定位为“村长助理”,并强调:“在建设过程中尊重农民,才能避免设计师带着城市的规划和概念进入乡村而产生的水土不服现象。”
“美丽乡村的硬件建设总会接近尾声,接下来的关键就是全要素发展,形成综合产业链,切实将乡村经济发展、带动起来。”洪金聪正在尝试在产业发展、生态环境、乡村文化、村庄治理等方面中,寻找优势点着力,以点带面,撬动乡村整体发展。“这才是乡建的正确打开方式。”洪金聪说。
罗德胤认为,乡村直接跟城市拼产业很难,所以更多的是要利用乡村的文化和人文优势,和现代生活进行对接,通过混搭创造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才有可能让乡村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