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力

    六

    写字时，人们常常为所谓“苍劲有力”而把笔用得歇斯底里。书写场面很壮观，颇为书法增加了几分表演艺术的成分。

    在中国书画中，所谓的“力”，我理解应该是一种真气，二十四诗品中就有“真气弥满”之说。这种真气不是靠张牙舞爪、声嘶力竭弄出来的。

    你看武林擂台上，叫唤急的大多是桃谷六仙之流没啥大本事的。真正的高手是不动声色便会有一股英气弥漫而出。

    所以，王羲之的书法越看越能觉出一股英气逼人。他越自然，反而越有力；他越不装，反而越正大。

    书圣啊，老大就是老大！温润之中一股正大的霸气令人悚然。反之，魏晋以下，一个比一个火气大，离现在越近火越大，看上去一个个都像个打手，没一点儿老大的样儿。

    装着很二，撑着难受。

    放松，一放松，人啊、字儿啊、画儿啊，便有了几分气象了。

    七

    很多初学书法的人都爱问：从哪入手？大多数的老师都认为应该从楷书入手，甚至强调应从唐楷入手。

    说从楷书入手的理儿是：走还走不好呢，就想跑啊？！

    问题是：楷书和其他书体是走与跑的关系吗？

    从目前出土的资料来看，行书的出现要早于楷书。著名学者裘锡圭先生就认为楷书是在行书的基础发展起来的。而行书是从隶书上发展起来的，就是当时士大夫们私下所使用的被称为“行押署”的书体。曾慥《类说》里说钟繇有三体：一曰名石，谓正书；二曰章程，谓八分书；三曰行押，谓行书。就是这个意思。

    许多学者认同行书和楷书是一同发展的这个观点。

    所以，学书法一定从楷书入手并没什么道理，因为在楷书成熟之前，人们的隶书、篆书、行书就写得很好，至少王羲之就没学过唐楷，但这一点也不耽误他成为书圣。

    我的看法是：初学者如果是想搞书法（就是往书法艺术那条道儿上奔的，不只为把字写工整写好看），那就到书店把所有古人的名帖翻一遍，最喜欢哪个就从哪个入手。理由有二，一者，名帖历史给检验过了，不会找个“二把刀”师傅；二者，最喜欢的一定是与你性情最相合的，自然有感觉，有感觉才能写得好。

    至于到了一定程度，再从各书体、各流派中去找营养，那是后话。

    在此只是说入手之处。

    八

    对书法家国画家而言，临帖是一辈子的事，有点儿出息的作者都默默地坚持。帖和帖是不一样的，有些是当粮食，有些是营养品，有些是调味品。那些下了一辈子功夫却把字写死了的，是只吃粮食的；字写得聪明、有才气却轻浮，是只吃营养品的；能把帖子的特点抓住并成为作品中最显眼毛病的，那是只吃味精的。比如《王羲之手札》、《多宝塔碑》、《勤礼碑》、《张迁碑》、《郑文公碑》、大小篆之类就是粮食。比如《书谱》、《石门颂》、汉简帛书、《古诗四帖》之类是营养品。比如《平复帖》、《爨宝子碑》、傅山、张瑞图、徐渭、板桥、金农之类便是调味品。粮食类如房屋之基础建筑，营养类是装修，调味类如各种装饰品。主体、装修、饰品的总和正如书法的面目与实质。

    （作者为书画家）